二十

北平警察局局长办公室。

依然身着中山装的孙秘书在徐铁英的眼中突然出现了幻觉,变成了穿着青年军军服的铁血救国会!蓦地耳边响起了曾可达在电话里的声音:“对于徐局长突然插手这件事,我们认为是很不正常的!……希望他把事情办好,今晚就办好,最好不要拖到明天。一定要逼我介入,尤其是方大队长介入,都是不明智的……”

干了一辈子党务,由中统而全国党员通讯局,徐铁英一直身居要津,从共产党到党国内部的军公政教,从来是自己代表党部为总裁操杀别人,现在突然发现自己被别人从背后操杀了,而且是来自总裁血缘的资浅少壮!想到自己投身几十年的强大党务系统,在此党国存亡绝续之时,只不过如沙如水,而人家仅凭着一脉亲缘,却能够如铁如血!一阵寒心,倒激起了代表老辈要与这些少壮一决高下的意气。

徐铁英挤出笑,目光反转温和:“没关系,都是为党国办事嘛。我只是好奇,你什么时候加入铁血救国会的?”

那孙秘书被他问得一怔,却没有回话,只是望着他。

徐铁英仍然笑着:“如果铁血救国会有纪律,不好回答,就不用回答了。不过,党部的纪律你也知道。不管谁,不管哪个部门,暗中插手党务,都将受到党纪的严厉制裁。告诉我,谁叫你这样做的?”

“是局长。”孙秘书回答得很冷静。

徐铁英的手慢慢伸向了身旁办公桌上的茶杯,凑到嘴边喝了一小口,接着猛地将杯子里的茶水茶叶泼向孙秘书的脸!

孙秘书竟依然笔直站在那里,只是伸手抹去了沾在脸上的茶叶:“局长……”

“清醒!清醒了再回话!”徐铁英终于低吼了,“你不回答,我也可以立刻以党部的名义制裁你!”

“是。”孙秘书应了一声。

“说吧。”徐铁英放下了茶杯。

孙秘书:“局长指示,叫我将崔中石先送上车,只等十分钟。我等了十分钟。”

这句回答,倒让徐铁英愣了一下。可很快又给了他一个冷笑,等听他说。

孙秘书:“党部有铁的纪律,上司的指示我必须不折不扣地执行。”

“嘿嘿!”徐铁英的冷笑有了声音,目光也不再看他,盯着他头部上方的天花板,“党部的指示是叫马汉山带军统去执行?”

孙秘书:“属下察觉局长被铁血救国会和北平分行从两面挟持了。局长在北平代表的是中央党部,挟持局长,就是挟持中央党部!他们铁血救国会既然打着国防部调查组的牌子杀人,就应该让国防部保密局所属军统去执行。局长不应该忍受他们的挟持,因为这将使党部的形象受到玷污。如果属下干错了,宁愿接受党纪制裁,但绝不能忍受他们挟持局长,玷污党部。”

徐铁英的目光又从天花板上慢慢移下来了。

孙秘书的面孔又渐渐清晰了,望着他一脸的茶水还沾着几片茶叶,徐铁英对他的疑心在一点点消失。

“愚忠!”这个词最终取代了怀疑,心里也随之慢慢好受了些,可焦躁又上来了。对此愚忠,爱也不是,恨也不能。关键是因自己的怀疑白白耽误了要命的几分钟时间!

“好忠诚!好干部!”徐铁英从牙缝里迸出了这两句,接着急问道,“马汉山他们走多久了,执行地点在哪里?”

孙秘书:“二十分钟了,地点是西山军统秘密监狱。”

徐铁英不再问他,一把拿起了桌上的电话,却又停在那里,急剧想着,打哪个电话才能阻止马汉山,留下崔中石!

伺候方步亭洗了澡,换了夏季短装睡衣,陪他回到卧室,程小云没有开风扇,拿着一把蒲扇站在他身后轻轻地扇着。

“我今天要审你。”程小云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审我什么?”方步亭坐在那里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依然没有睁眼。

程小云:“你不像三年没有弹过琴。平时在哪里练琴,从实招来。”

方步亭脸上有了难得的笑容:“一三五在二姨太家练,二四六在三姨太家练。”

程小云撇嘴一笑,流露出了迷人的风韵:“那就只剩下礼拜天了,在哪里弹?”

方步亭:“礼拜天当然该去教堂给圣母弹,可为了陪你这个圣母,又不能去。”

程小云收了笑容,手中的蒲扇也停了:“用不着哄我了……她才是你心里的圣母……你知道自己今天弹得有多好吗?还有孟敖,真没想到他能唱得这样好。我在房间里听着一直流泪。其实你们父子的心是相通的。你们一个在想妻子,一个在想妈妈……”

方步亭慢慢睁开了眼,抬起头,转望着她。

程小云也正望着他,轻轻念道:“‘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我理解你的心情。”说着,眼中已闪出了泪星。

方步亭站起来,从程小云手里拿过了蒲扇,按着她坐下,给她轻轻扇了起来,轻轻回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生逢乱世,失去了她,又遇到了你,苍天待我已经很厚了。小云,孟敖这一关我还不知道过得去过不去。国已不国,我只想保全这个家,可也不知道能不能保全……”

突然,门外传来办公室的电话铃声。

方步亭的心跳了一下,手里的蒲扇也停了一下,决定继续给程小云扇着,任电话隐隐传来。

“去接吧。”程小云站起来,拿过了他手里的蒲扇,将他轻轻一推,“去接。”

北平警察局局长办公室。

徐铁英对着话筒:“没有时间解释了,我现在怎么解释你也不会相信!方行长,孟韦在燕大,离西山近,这个时候只能让孟韦先去阻止马汉山……我当然去,我到了就让孟韦离开!”

燕南园何其沧宅邸一楼客厅。

“孟韦。”何其沧坐在沙发上,抬头望着方孟韦。

方孟韦这时穿着一件普通青年的衬衫,肩上扛着一袋面粉怔怔地站在客厅中。

何孝钰站在一旁,谢木兰也站在一旁,两人都很尴尬,也有些同情地望着愣在那里的方孟韦。

何其沧:“我跟你爸有君子协定,这个时局,学校的老师和学生都在挨饿,我不会接受他任何馈赠。你要是尊重何伯伯,就带回去。”

方孟韦对何其沧像对父亲一般恭敬,忍了很久的话必须说了:“何伯伯,这不是我爸送的,是我哥嘱咐我送的。”

何其沧一怔,下意识地望向了何孝钰。

何孝钰蓦地想起了那晚方孟敖离开时说要给自己送一袋面粉,却没想到他会叫弟弟以这种方式送来!

——这就不仅仅是一袋面粉了。无辜面对父亲质询的眼光,她还要承受尴尬。

好在此时电话铃响了。

何其沧就坐在电话旁,不再看女儿,伸手拿起了话筒:“……还在,你们说吧。九点了,我是要去睡觉了。”

何其沧手里掂着话筒,何孝钰已经过来搀他站起。

何其沧望着方孟韦:“你爸打给你的。”

其实方孟韦,包括何孝钰和谢木兰都早已听出了是方步亭来的电话。

方孟韦这才放下了肩上的面粉,连忙过去双手接过话筒,恭敬地避在一边,让何孝钰搀着何其沧走向楼梯。

方孟韦这才将话筒对向耳边,听着,脸色陡然变了。

谢木兰望着小哥神色陡变,立刻关注地问道:“小哥……”

方孟韦伸手止住了她,对着话筒急促地低声说道:“爸不用急,我立刻去,一定将人救下。……我知道,不会有什么冲突。您注意身体,早点歇着。爸,我挂了。”

方孟韦平时跟父亲通话都要等父亲先挂,这回自己先挂了,还是没忘把电话轻轻地放下,接着快步走了出去。

“小哥!”谢木兰在背后叫他。

方孟韦没有停步,也没有回头:“没什么事,你们也早点睡。”

人已经消失在门外。

转眼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谢木兰突然感觉自己的心在怦怦乱跳。她知道自己接下来会去哪里,只是不知道去了后会是什么情形。

院外小哥的吉普车响了,她的脚步也飞快地走出了客厅的门。

这一天发生了这么多的事,都是突然而来,又突然而去。

何孝钰一个人独自站在院门外,但见昏黄的路灯照着远远近近的树影,燕大的校园从来没有这么沉寂,无边的夜也从来没有这么沉寂。她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她眼前幻出了白天谢培东临走时留下的那个眼神,可那个眼神很快消失在神秘的夜空。她眼前又幻出了老刘同志含蓄的笑容,很快那笑容也消失在神秘的夜空。接着出现的便是梁经纶深邃的眼,仿佛就在夜空中深望着她。她连忙闭上了眼,梁经纶那双眼也终于消失了。

脚下的路实实在在就在脚下,她却不知道能去找谁。

慢慢转过了身,茫然走回院门,却又出现了耳鸣。她又停住了脚步,闭上了眼睛,竭力使自己的心平静下来,偏又隐隐约约听见了钢琴伴奏的歌声:

你为我们受苦难,

替我们戴上锁链,

……

方孟敖的歌声!

何孝钰立刻睁开了眼,四周一片沉寂,哪有什么歌声。

西山军统秘密监狱院内。

“我操他徐铁英祖宗十八代!”马汉山的下颌被方孟韦的枪口顶着,头仰得老高,破口大骂,“自己被共产党算计了,接着来算计老子。人已经执行了,我拿什么还你!”

方孟韦顶着马汉山下颌的那把枪在发着抖,问他的声音也在发抖:“你最好是在说假话……立刻把人交给我……”

“请冷静。”军统那个执行组长出头说话了,“方副局长请冷静。我们都可做证,枪毙姓崔的共党确实是徐局长下的命令。戡乱救国,我们只是配合执行。”

影影绰绰那十来个军统都冷冷地站在那里。

方孟韦的心彻底凉了:“……带我去看人!”

“当然带你去,把枪拿下来好不好?”马汉山的眼一只盯着枪口另一只居然能同时盯着方孟韦,“上了膛,你手这样抖着,走了火,你一条二十多岁的命顶我一条五十多岁的命,值吗?”

方孟韦拿枪的手慢慢放下时,突然觉得手从来没有这么软过,跟着马汉山向里面走去,感觉每一步都踏在软地上。

燕大东门外文书店二楼。

“不要紧张,没有关系。坐,坐下说。”梁经纶站在书桌旁,望着紧张激动的谢木兰,声调和目光都十分温和。

谢木兰还是站在门口:“我是一个人来的,没有人知道。孝钰……也不知道……”说到这里,她觉得自己的唇腔在发干。

梁经纶拿起水瓶,给她倒水,水瓶已经空了。略一犹豫,他端起了自己的水杯,走近谢木兰,递了过去:“对不起,我喝过了,不介意吧?”

“不、不介意……”谢木兰接过水杯,凑到嘴边时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梁经纶的声音是那样近:“你到这里来我不会让任何人知道。不要着急,坐下来,慢慢说。”

“跟孝钰也不说吗?”谢木兰喝了梁经纶的水,有了勇气,两手紧紧地握着他的杯子,望着他。

梁经纶深点了下头,接着轻声问道:“我去关上门,好吗?”

谢木兰的心跳更加急速了,紧张了好一阵子,才深点了下头。

梁经纶从她身前走过,谢木兰紧闭上了眼,只觉得长衫拂过,轻轻的风都能把自己飘起来了!

西山军统秘密监狱停尸间沉重的铁门从外向内慢慢推开了。

因摆有冰块,暑热融化,白气弥散,那盏吊灯更显昏暗。

由于这里是秘密杀害共产党和进步人士的地方,好些人被执行后还要等上级来验明正身,因此摆有十来张床。今天别的床都空着,只有中间一张床上静静地躺着一个人,脸被盖着,那身西服虽然胸口有一片血渍,还是能一眼认出,那就是崔中石!

方孟韦怔在门口,马汉山和军统那些人都在身后。

什么声音都没有,方孟韦一个人慢慢向躺着崔中石的那张床走去。

军统那个执行组长在马汉山耳边轻声说道:“马局,您先找个地方避一避吧?”

马汉山声音倒很大:“杀个共产党,我避什么?老子就在这里等徐铁英那个混账王八蛋!”

方孟韦走到崔中石身边站住了。

他的手伸向盖着崔中石脸部的那块白布,手指触到了白布,却又停在那里。

他闭上了眼,然后一点一点轻轻揭着白布。

他想象白布后是另一张脸,很快便模糊,于是便竭力想使这张面孔清晰。

——想象中白布下面出现了马汉山的脸,可他知道不是。

——想象中又出现了徐铁英的脸,他也知道不会是。

那块白布已经提在手里,他耳边突然听见一个声音在唤他:“孟韦!”

——是白天崔中石在车站唤他的声音。

眼前立刻浮现出崔中石最后望他的那双眼!

自己当时怎么就没看出那是最后告别的眼神!

方孟韦猛地睁开了眼!

白天望他的那双眼永远闭上了——那张脸却还是那张憨厚劳苦的脸!

方孟韦竭力将涌向喉头的泪水咽住,却止不住从眼眶中涌了出来!

燕大东门外文书店二楼。

谢木兰竟也趴在书桌上低声哭了。

梁经纶静静地坐在她的对面,以革命的名义面对纯真的青春激情本是自己的职业,可今天不知为何,竟也心绪纷乱。一向孤独,却从没有今天这种孤独感。

谢木兰对梁经纶的沉默更加感到了恐慌,慢慢止住了哭声,不敢看他,哽咽地说道:“我知道……他们干的事都是对不起人民、对不起革命的事……可我、可我又总觉得他们不是坏人……”说到这里,她怯怯地望了一眼梁经纶,“梁先生,是不是我的革命立场不坚定……”

“你愿意听我说吗?”梁经纶的声音如春风和煦。

“愿意,当然愿意。”

梁经纶:“那就抬起头看着我。”

谢木兰还是先低着头掏出手绢抹了眼泪,然后才抬起了头,依然不敢望他的眼睛。

梁经纶的眼部以下也是那样充满了魅力:“你今天把发生的情况都来告诉了我,这已经证明了你的立场。你是进步的青年,非常优秀的进步青年。”

谢木

兰特别想看梁经纶的眼睛了,也开始敢看他的眼睛了:“梁先生,我想进一步坚定自己的立场……”

梁经纶嘴角带着笑,目光却充满鼓励:“好呀,说说怎么进一步坚定立场。”

谢木兰鼓起了勇气:“我想离开那个家,和他们划清界限……”

梁经纶:“然后呢?”

谢木兰再不犹豫:“跟着你……工作……”

梁经纶沉默了。

谢木兰的心又慌了:“我知道,我不配在您身边工作……”

梁经纶站起来了,踱到了窗边,沉思了少顷。

谢木兰也跟着站起了,抑住心跳,像是在等待光明或者黑暗。

梁经纶慢慢转过身了,竟然说出谢木兰不敢相信的两个字:“过来。”

谢木兰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他身前的,心中的太阳近在咫尺,她闭上了眼。

她的手被他的手握住了,有力而又轻柔,声音恍若梦幻:“你已经在我身边工作了。可是你还得回到那个家去,你承担的任务无人可以取代,非常艰巨,非常光荣。”

谢木兰更加不敢睁眼了:“我能经常见到你吗?就像、就像现在这样……”说着突然将头贴到了他的肩上,一任那颗心剧烈地跳动。

梁经纶的心跳也被谢木兰听见了!

他将自己压抑得太久了,美丽、青春和激情时常在他身边奔放,都因他的矜持匆匆拂过。他突然觉得,其实自己一直在等,等着紧贴自己的这个人——而且能够确定不是和何孝钰在一起时的那种感觉。

他于是慢慢搂住了她,将她的身子贴紧自己的身子,等着那张曾经被自己忽略过的美丽脸庞直面自己。

心灵的感应使谢木兰抬起了自己的脸庞,而且两眼炽热地望着另外那双自己恨不得能走进去的眼睛。

梁经纶:“我念一句词,你如果愿意,就把上一句说出来。”

谢木兰的脸几乎就要贴着他的脸,呼吸都停住了,只敢把长长的睫毛轻轻眨了一下。

梁经纶这时反倒闭上了眼,轻声念道:“又岂在朝朝暮暮……”

谢木兰只觉得热血直涌上来,张开了嘴,心里在激动地念着“两情若是久长时”,却发不出声来。梁经纶的嘴慢慢地轻轻地贴上了她的嘴。

谢木兰浑身都在颤抖。

西山军统秘密监狱停尸间。

“啪啪”两记响亮的耳光,孙秘书依然笔直地站着。

徐铁英打了后紧接着问道:“你为什么叫他们枪毙崔中石?”

“局长。”孙秘书竟异常冷静,“属下能不能问一问马副主任?”

徐铁英目光扫向马汉山时飞快地掠了一眼方孟韦。

方孟韦脸色已经由原来的苍白变得铁青,这时谁也不看,只冷冷地望着前方。

马汉山竟也不看徐铁英投来的目光,硬着脖子晃着脑袋两眼望天:“不要装了,老子直接代你们把话编了就是。民国三十七年七月二十一日晚七时许,北平市民食调配委员会副主任马汉山率保密局北平站十余人员,直闯北平市警察局,强行带走共产党或不是共产党之人犯崔中石一名,驾车三辆飞奔西山杀人灭口。马汉山罪责难逃啊!法官却问,马汉山,你真是厉害,从北平市警察局强行抢了人,又强行抢了警察局的三辆车,三把车钥匙你是如何抢得的(音di)?完了,老子都没办法替你们编了。徐局长、孙秘书,你们接着编吧!”

中统之不同于军统,就是没有马汉山这类人身上的江湖气。而正是这种江湖气往往使得国民党那些正规部门或正统人士遇之头疼。

马汉山这一阵鸟枪火铳霰弹乱放,还正打着了地方。

徐铁英的脸更阴沉了,只得又转望向孙秘书。

孙秘书表现出罕见的镇定:“马副主任说完了没有?我现在可以问你了吗?”

马汉山的目光也从天花板上拿了下来,等着那孙秘书。

孙秘书:“请问马副主任,军统执行组归谁管?”

“别扯了。”马汉山手一挥,“直接问吧。”

孙秘书:“北平市警察局有什么权力调动军统执行组枪毙人?”

马汉山咬着牙:“接着问。”

孙秘书:“就算我们局长能代表国防部调查组调动军统执行组,徐局长当面给马副主任交过任务吗?或者马副主任有徐局长枪毙人的手令吗?”

马汉山这才有些急了:“那你是谁?当时传达徐局长命令的是谁?”

孙秘书:“我不辩白。如果任何一个长官的秘书都能直接行使长官的职权,那我现在就叫马副主任把你的执行组长也枪毙了,你会听吗?”

“开口就是!”马汉山此刻哪会让他难倒,“把你的枪给我,你叫我枪毙谁我这就枪毙谁!是不是要先叫你们徐局长出去躲避一下?拿枪来呀!”

那孙秘书却未料到此人还真魔高一丈,一时被他将住了,下意识望向徐铁英,哪敢拿什么枪给他。

不料有个人把枪倏地拔了出来,就是方孟韦,几步走到马汉山面前,把枪向他一递。

马汉山这下可不敢接了,徐铁英和孙秘书还有一干军统人员全愣在那里。

方孟韦:“为什么不接枪?”

马汉山咽了一口唾沫:“方副局长,我接枪干什么?”

方孟韦:“你自己刚才要枪,现在反问我?”

马汉山:“我们都上当了,你现在还不明白?”

方孟韦将枪收了回来:“是应该问明白了。这个崔中石为什么突然之间被枪毙?他是不是共产党?”

互相望着,竟无一人回答他的提问。

方孟韦举起枪突然朝上开了一枪,接着大声吼问:“谁回答我?!”

大家的耳朵都被震得嗡嗡作响。

徐铁英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也不问马汉山,只问孙秘书:“你回答方副局长。”

那孙秘书倒难得依然镇定:“报告局长,报告方副局长,目前只有他涉嫌贪墨公款之证据,不能证实他是共产党。”

“涉嫌贪墨公款就这样把人杀了?!”这次喝问的是徐铁英,“孟韦,崔中石是北平分行金库副主任,面对央行,这件事也一定要有个交代。听我一句,先冷静,我们回去商量。”

方孟韦这才第一次望向了他:“商量什么?”

徐铁英十分诚恳地先向他眨了眨眼:“过后我跟你说。”说到这里转望向马汉山一干人等,“这件事闹大了。如果有谁为了推掉责任妄说崔中石就是共产党,找你们的可就不是我了。要是捅到南京,只怕你们毛局长也回不了总统的话。出了这个门,最好都闭上嘴!”

马汉山一脸不服,那些军统也都一脸不服,可确都闭紧了嘴,无人再吭一声。

徐铁英靠近方孟韦耳边,低声说道:“我也很难过,可最难过的还有方行长和方大队长。我们务必冷静,找到谢襄理商量个办法,最好先不要让你爸和你大哥知道。”

方孟韦悲愤莫名,提着枪已经大步向门外走去。

徐铁英再不停留,盯了一眼孙秘书,二人紧跟着走出门去。

停尸间里剩下了马汉山和那十来个军统,也不是舍不得走,只是不知道何以还要站在这里。

“跟我来!”马汉山突然喊了一句,竟向躺着的崔中石走去。

那些军统反应过来,跟在他身后,都拥向了崔中石那张床。

马汉山望着躺在那里的崔中石,说道:“老崔,冤有头,债有主,不管你是不是共产党,杀你的不是我们。托个梦给为你报仇的人,该找谁,不该找谁,叫他们要认清了。”说完竟向他深深鞠了一躬。

他身后的那些军统的腰或深或不深都弯下来向崔中石鞠了一躬。

“走!”马汉山倒觉得自己是崔中石了,大义凛然地走了出去。

军统们僵尸般齐跟了出去。

崔中石那张忠厚劳苦的脸上,隐隐约约好像有一点儿笑容。

北平市民食调配委员会总储仓库大门外。

天还将亮未亮,一辆小吉普、一辆中吉普、一辆十轮军用大卡车猛地停在了大门口。

“守着门!”方孟敖从小吉普上跳下来,“一个人也不能放出去!”

方孟敖也不等别人,一个人先闯了进去。

守门有士兵,也许认识他,或许不认识他,都执枪敬礼。

青年航空服务队二十名飞行员纷纷从小吉普、中吉普跳下,紧跟着闯了进去。

那辆军用十轮大卡车上是保护航空服务队的青年军一个排,一色的美式卡宾枪,郑营长带着,也都纷纷跳了下来,一个班守大门,两个班各奔一个街口,将民调会总储仓库封锁了。

北平市民调会总储仓库值班室。

“你们马副主任呢?”方孟敖直问当班的李王二科长。

二人这时梦都醒了,兀自假装蒙眬,互相望着,等对方开口。

方孟敖:“铐一只手。”

邵元刚立刻铐了李科长一只手,郭晋阳立刻铐了王科长一只手。

方孟敖:“牵着他们,先把这里所有的人都集中到大坪里。”

“是!”

邵元刚牵着李科长,郭晋阳牵着王科长立刻走出了值班室。

外面大坪传来了刺耳的口哨声,接着是吆喝声、集合声。

方孟敖的行动仿佛都不用思索,拿起了值班室的电话立刻拨通了北平警察局:“接徐铁英局长。……叫他起来,国防部调查组!”

拿出了一支雪茄衔在嘴里,掏出了打火机,翻盖打火——只是在这瞬间才能看出方孟敖那从来不抖的手有点微微颤抖。

“我是方孟敖,我在北平市民调会。”对方电话接通了,“我希望半个小时内见到马汉山……那就一个小时……那就一天!如果北平警察局一万三千名警察都找不到一个马汉山,徐局长是否应该自己去找?!”说着便挂了电话,大步走出了值班室。

北平市民调会总储仓库大坪。

东方已白,有副科长,其余全是科员,大大小小好几十号人都被赶到了这里,挤作一堆,见两个科长都上了手铐,周围是看押他们的飞行员。不知何事东窗事发,要动真刀真枪。这时又见方大队长大步走来,更是噤若寒蝉。

方孟敖走到这群人面前,声音也不高,开始问话了:“谁回答我,在民调会贪污一袋面粉怎么处理?”

鸦雀无声。

方孟敖接着问道:“贪污一袋大米怎么处理?”

还是鸦雀无声。

方孟敖本就没有想要他们回答,接着说道:“民调会章程上这些都有,我记得是就地枪决。”不知为何,他把“就地枪决”四个字说得如此悲怆!

那些人都一阵寒战。

方孟敖显然在竭力调整自己的情绪,这才又说道:“我现在宣布几条新的章程,凡能举报贪污一百袋面粉、大米者免予死刑,凡能举报贪污一千袋面粉、大米者免予坐牢。谁能举报马汉山立功受奖!”

李科长脸色大变。

王科长脸色大变。

其他人眼中仿佛又有了光亮,只不过口欲言而嗫嚅,都开始在心中盘算如何举报了。

方孟敖:“有的是时间,你们可以慢慢想,想好的就举手。郭晋阳!”

“有!”郭晋阳大声答道。

方孟敖:“你在值班室等,凡举报者一律单独接待,为他们保密。”

郭晋阳:“是!”答着将牵着的王科长递给了另外一名飞行员。

一群鹅一样的颈子伸长了,整齐地看着方孟敖大步走出大门,走向停在门外的小吉普。

方邸前院的大门竟洞开着!

太阳已经升起,恰好斜照着洞开的大门,且无看门人,前院也无一个人影。

方孟敖在洞开的大门口站住了,很快地扫视了一眼,接着望向前方那栋洋楼。他知道这死一般的寂静全是一个人的安排,而那个人正在洋楼里等着他。

客厅的大门也洞开着,阳光将方孟敖的身影剪定在门框中。

餐桌旁,方步亭一个人坐在那里;方孟敖的身影挡住了阳光,也挡住了方步亭身上的光照。

他却依然镇定,低着头用勺慢慢舀起碗里一个汤圆,送进嘴里咬了一半,慢慢嚼着,然后用勺往嘴里送进另一半,慢慢嚼着,慢慢咽下。

不到六十的人,却像满嘴无牙的八十老人在吃着最后的晚餐。

方孟敖就站在门口,不动,亦无声,等他将那个汤圆吃完。

“那一碗是你的。”方步亭说话了,依然低着头,居然又去舀第二个汤圆,还是先咬一半,在嘴里慢慢嚼着,“我亲手做的,我母亲当年教的,却总是没有她老人家做的好吃。”

方孟敖的目光早就扫视了整个客厅,早就发现其他照片都不见了,却有一幅原来没有摆出来的照片孤单地摆在客厅正中的案上!

前排正中坐着一个慈祥的老太太,身前搂着约三岁的孩子;后排站着一男一女,一个儒雅,一个美丽,细辨还能看出是年轻时的方步亭和孟敖的妈妈。

那个三岁的孩子显然就是现在快三十岁的方孟敖!

方孟敖闭了一下眼,又睁开了,开始向餐桌走去。

方步亭把勺里的另半个汤圆又送进了嘴里。

方孟敖在他对面坐下了,另一碗汤圆就摆在面前。他没看,只在等着对面的人把嘴里那半个汤圆咽下。

方步亭咽下了第二个汤圆,居然仍低着头去舀第三个汤圆,却见一样东西伸到了自己的面前!

方孟敖将一张两寸的黑白照片贴着桌子推到了方步亭的碗边。

——照片上一个是穿着空军军服的方孟敖,一个是西服领带的崔中石!

方步亭只好把勺搁在了碗里,望着那张照片,喃喃地说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为什么杀他?”

方步亭曾设想了这个大儿子开口问的第一句话,至少设想了十种以上的问话,比方问自己为什么当面承诺背后弃义,甚至问自己为什么十年了还是那个不堪为人之父的父亲,等等等等。就是没有想到他会问得如此简单,简单到自己吃惊,简单到自己用这句话去问别人也无人能答。

“为什么杀他?”方步亭在心里想得好苦。

——因为他是共产党?因为他太不应该牵连太多的事?因为他是个太应该死的好人?因为他是个太应该死的活人?自己能说清楚吗

?有谁能说清楚吗?

方步亭必须抬起头了,必须望着方孟敖了:“这句话应该让别人来问。”

方孟敖:“让谁来问?”

方步亭:“小一点让曾可达来问,大一点让曾可达的上级来问。”

方孟敖把那张照片慢慢拿回去,插进了上衣口袋:“账呢?”

方步亭:“封存了。”

方孟敖:“在哪里?”

方步亭:“你姑爹那里。”

方孟敖站起来:“不要以为我不能在这里抓人,你们就可以天天看着那么多人饿死,然后杀死一个替罪的人,自己在这里安然地吃汤圆。”说着端起了面前那碗满满的汤圆轻轻放到方步亭的那只碗边,转身向门外走去。

方步亭望着他的背影。

“收起那幅照片。”方孟敖的背影在客厅门口又停住了,“下次我来不想再看到我祖母跟您在一起。用这么多心思,就去想想我祖母是怎么教您的。再用一点儿心思想一想崔中石的老婆和他的两个孩子,如果还有心思就想一想北平两百万挨饿的人。”

方孟敖走了,太阳光照进了这间一楼连接二楼的洋房。

二楼方步亭卧房的门轻轻开了,程小云眼噙着泪出现在卧房门口,怔怔地望着坐在餐桌旁怔怔的方步亭。

突然,她面露惊色:“步亭!”连忙向楼梯奔去。

——餐桌旁的方步亭正弯着腰将手指伸进喉咙,拼命抠着,想把吃进去的汤圆吐出来……

“姑爹!姑爹!”程小云一边奔下楼一边急喊着谢培东。

方步亭弯着腰,已经一手捂住腹部,向程小云伸出了另一只手,显然是在阻止她的叫喊。

“同学们!同胞们!”梁经纶站在和敬公主府高于大院地面一米的廊檐下,今日尤其慷慨激昂,“事实已经越来越清楚,北平市参议会之所以做出驱赶东北同学的决议,是因为北平市民食调配委员会贪污了大量的配给粮!或者说有很多人在攫夺北平民众包括师生口中的最后一点儿活命粮!‘七五惨案’,对死去的同学没有说法,被抓的同学依然关在牢里!南京中央政府派了个所谓的五人小组到北平,坐着飞机呼啸而来,不到一个星期又偃旗息鼓而去。没有任何调查结果,更没有给东北同学和北平民众任何交代。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在欺骗民意,或者是他们畏惧权势甚于民意!假设一下,如果没有方孟敖大队长率领的青年航空服务队,当局早就应该拨给北平的一千吨粮食很可能在天津或是别的地方也被卖了,变成了美元,流入了他们的口袋。还有,国军第四兵团的军粮为什么也会跟民调会的配给粮发生关系?黑幕已经拉开一角,‘七五惨案’过去二十多天了,我们还应该沉默,而让一支二十余人的航空服务队在那里孤军作战,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们身上吗?”

大坪里,屋檐下甚至一棵棵树上全是学生,难得的是这时十分安静,所有的目光能看见不能看见都在看着梁经纶或者梁经纶声音发出的方向。

有几双眼睛占据着有利地形不时在观察整个局势——就是中正学社那些青年特务学生。

有一双眼睛淹没在人群中十分复杂地望着梁经纶和他身边的另外一个人——这就是何孝钰。

因为还有一双眼睛就在梁经纶身旁,不只是兴奋激动,而且一直闪耀着幸福的光亮,这么近,这么多人,她的眼里仿佛只有一个人,只有梁经纶——谢木兰已经完全沉浸在忘我甚至是忘记整个世界的状态中!

这瞒不了何孝钰的眼!

“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梁经纶的声音越发激昂了,“生存要靠我们自己,自由要靠我们自己,民主更要靠我们自己!”

“反对贪腐!”一个学生带头振臂高呼。

“反对贪腐!反对内战!反对迫害!”所有的人开始怒吼,声浪如潮。

梁经纶抬起双手轻轻下压,声浪又渐渐平静下来。

梁经纶:“青年航空服务队就在北平民食调配委员会,我们难道还应该坐在这里,等着他们再查出一些贪腐的粮食,然后通知我们去领吗?!”

他的话音刚落,立刻有人振臂高呼:

“到民食调配委员会去!”

“到北平市政府去!”

“到北平市参议会去!”

“找傅作义去!找李宗仁去!”

声浪越来越大,人群开始**,开始向门外拥去。

何孝钰被人群裹挟着也挤向大门,这时被一个特别的声音吸引了,艰难地转头望去。

谢木兰正紧紧地挽着梁经纶的手臂,不住地大声喊道:“保护梁先生!保护好梁先生!”

好几个青年男生立刻在梁经纶身边挽成一圈,保护的不只是梁经纶,还有紧挽着梁经纶的谢木兰!

曾可达又换上了国防部少将督察那身标准的美式军服,笔直地站在办公桌边听着电话。

话筒里传来的声音仿佛笼罩着整个北平上空:“不要怕乱……现在再乱也是小乱,要是继续捂着接下来就是大乱……跟共军全面决战在即,我们的军队、我们的军备都多于共军,更优于共军,为什么一败再败?我们是败在政治上,不是败在军事上。这一点务必头脑清醒。共产党占领了农村,搞土地革命,从农村包围城市。我们如果连几座主要城市的民生供给都不能保证,那就真是把最后一点儿民心都彻底丧尽了。仗不用打也已经输了。”

曾可达听得血脉偾张,呼吸都屏住了。

对方建丰的声音:“你在听吗?”

曾可达愣了一下,立刻答道:“我在听,建丰同志。我想请您下达更明确的行动指示。”

建丰同志接着说:“我的明确指示还是那句话,不要怕乱。与其让共产党煽动民众把矛头对准党国、对准政府、对准总统,不如我们自己将那些蛀虫挖出来。我们动手了,共产党便不会再煽动民众,他们比我们更看重民心、看重民意。党国的经济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必须立刻推行币制改革,废除旧法币,推出有储备金和物资保证的新币制!我会亲自在上海推行,北平就靠你们了。中央银行和他们背后的人一定会坚决反对,中央这边我来对付,北平那边你们要抓住现在这个时机,争取方步亭,配合我的行动!”

对方停顿住,曾可达略等了两秒钟才大声答道:“是!我们一定坚决执行。现在最大的阻力不是方步亭了,是扬子公司在平津政界的那些股东,还有陈继承代表的国军第四兵团,还有徐铁英代表的中统和马汉山代表的军统。闹大了,他们都会联起手来极力反对。”

对方建丰的声音:“他们不敢公然反对我,因此也不敢公然反对你们,但他们一定会捣乱。徐铁英有配合你的责任,制住他让他有所顾忌。陈继承、马汉山之流敢于捣乱,你就去找傅作义将军,也可以去找李宗仁副总统,他们会站在我们一边。陈继承捣乱就撤了陈继承,马汉山再捣乱就处决他!”

“明白!建丰同志。”曾可达这次大声答道。

北平市警察局前院大坪。

急促的集合哨声!

无数的警察,拿警棍的、提枪的,纷纷奔向已经发动的那一排警车!

“方副局长呢?”那个单副局长在这里指挥,还没有出动已经脸上流汗,大声问着身边几个大队长。

无人答他,无人能答他。

单福明盯住了一个大队长:“立刻找到方副局长,民调会那边必须他去指挥!”

“我找找看吧。”那个大队长没有把握地答道。

“必须找到!找不到那边就你去指挥!”单福明也有狰狞的时候。

“那您现在就撤掉我好了。”那个大队长不怕他的狰狞,更怕找不到方副局长。

“你说什么?”单福明拔出了枪,“老子现在不撤你,可以用《战时法》枪毙你!”

“自己先不能乱!”马汉山神出鬼没地出现了,手提一把二十响,身后带着两百多军统,大步进了警察局。

单福明眼睛亮了:“那好。好几千学生围的是你的民调会,你们去弹压。其他的跟我去市政府、市参议会!”再不停留,飞快地钻进了一辆小吉普。

警车响了,一辆接着一辆,驶出了警察局大门。

一转眼,这里只剩下了马汉山和那两百余名军统。

两百多双杀人不眨的眼一齐望着马汉山。

马汉山一下子又没了主意,想了想,大声说道:“先在这里等着。我去跟徐局长部署一下,回头按老办法,从四面包抄,瞄准了带头的开枪!”

北平市警察局局长办公室。

马汉山站在屏风边踟蹰不前了。

“局座,您听我说。”徐铁英正在打电话,而且没有见他如此急过,“这里面有共党的阴谋,也有我们自己人在挖墙脚。我现在是两面作战哪……好几万学生上街了,傅作义那边态度很明确,说是绝不背黑锅……陈继承是国防部那边的人,我也调不动……是,我等叶局长您的明确指示。”

“铁英兄!”马汉山知道能插话了,一身的杀气,“这个时候你应该清醒了,真正为了党国的,是你们中统和我们军统。我把北平站两百多人都带来了,全是能征惯战的,你说该怎么办我们全力配合!”

“好,好。”徐铁英这才望向了他,“我正要找你,想听听你的主意。”

马汉山:“都你死我活了,没有第二条主意。‘七五’的时候就是人杀少了抓少了,我们软他们就硬。岂有此理,方孟敖领着人占了我的民调会,共产党趁机煽动学生推波助澜。这不是冲着我来的,是冲着党国来的!老子就纳闷了,南京怎么就这样是非不分……”

“我想听听你的主意。”徐铁英十分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杀!多杀他几十几百,自然就压下去了!”马汉山咬牙答道。

徐铁英冷冷地望着他:“要是面对国防部经济稽查大队呢?说白了吧,你面前站着方孟敖,站着他那些飞行大队的人,杀是不杀?”

马汉山愣住了,在那儿想了片刻:“我是说杀共产党,杀那些隐藏在学生里的共产党。”

徐铁英:“方孟敖出面呢?你还敢杀吗?不问你了,告诉你一条消息吧。”

马汉山有些结巴了:“什、什么消息……”

徐铁英:“两小时前方孟敖就给我来了电话,以国防部调查组的名义要我协助,不惜调动北平市所有的警察务必找到你,叫你到民调会去见他。”

马汉山低头沉思起来,自言自语道:“以为我怕他……我怕他吗……老徐,你说我去不去?”

徐铁英脸一沉:“不是我说,是国防部调查组说,你必须为‘七五事件’负责,必须为民调会的亏空负责!汉山兄,你刚才不是叫我该清醒了吗?自己先去洗把脸,清醒了再跟我说话。”

马汉山:“徐局,这是怎么说……”

“昨天晚上你杀崔中石的时候为什么不问我?!”徐铁英一掌拍在办公桌上,“现在问我,晚了!”

马汉山那一口气憋在喉咙里,脸立刻涨得像猪肝。昨晚明明是上了他的当,今天闹出了大事,他反而还拿这件事来堵自己。他的手开始往身上摸,恨不得掏出枪来,干脆一条命换一条命,也免得如此天昏地暗。

突然马汉山的手腕一阵剧痛,身子立刻弯了下去。

孙秘书早就悄然站在他的身后,闪电般掐住了他的右手腕往后一抬,紧接着拔走了他别在腰里的二十响!

马汉山的头都快挨着地了,双腿兀自不肯弯曲,大声嚷道:“老徐,徐铁英,你叫他放手!”

孙秘书不但没有松手,反而拿他的那把二十响顶住了他的后脑勺:“混账王八蛋!昨晚就应该枪毙你,你还敢试图来谋杀我们局长!说,昨晚杀崔中石,是谁指使你的?”

马汉山这回是真觉得天昏地暗了,可又不愿背这个黑锅,咬着牙兀自不肯回答。

孙秘书响亮地打开驳壳枪的保险:“我现在打死你就像碾死一只蚂蚁!你说不说?”

马汉山挣扎着半抬起头,去望徐铁英。

徐铁英背对着他,感觉像是在敲击着桌面,敲了两下又停住了:“说吧。我们中央党部的人绝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枉杀一个忠于党国的人。”

马汉山闭上了眼:“崔中石是我杀的,没有人指使。你们满意了吗?”

徐铁英的手像是又敲击了一下桌面,对孙秘书:“你出去。”

“是。”孙秘书一边答着一边手上猛一使劲,用了个擒拿手,马汉山的右手臂咔嚓响了一下,显然是脱臼了!

孙秘书这才提着他那把枪消失在屏风那边。

徐铁英望着兀自蹲在那里的马汉山:“我扶你一把?”

“不用。”马汉山依然硬气,用左手撑着地面咬牙站起来,右臂已经垂在那里。

徐铁英有意踱起了步,说道:“我们的党是先总理为国民革命凡四十年建立的党,中华民国是蒋总统英明领导的世界四大强国之一。我们的党国里怎么会有你这号人?”

马汉山已然生不如死,偏偏又看到了桌上竟然摆着一台录音机!

“好手段!徐局长,兄弟我领教了。居然用上了录音机,好手段!”马汉山竟像是真的在赞叹他。

徐铁英:“用不着你来表扬我。现在说吧,把北平搅成这样,出个主意,怎么收场吧。”

马汉山又沉思了,接着用左手艰难地撩开那件中山装,从皮带里抽出一个牛皮纸封袋,递向徐铁英。

“什么东西?”徐铁英望着他,没有接。

马汉山:“你就不能打开看看?这么薄,总不会是炸弹吧?”

徐铁英这才接过封袋,袋子没有封口,他从里面抽出了叠好的宣纸,还是不急着打开,又问道:“什么东西?”

马汉山眼望着地面:“你已经看过的,唐伯虎的真迹。”

徐铁英这才慢慢展开,也就看了一眼,又重新叠好,装回封袋,递还马汉山:“留着,去送给傅作义,或者是李宗仁副总统,看他们能不能救你。”

马汉山:“还有一箱。准备了,叶局长的,陈部长的都有。中央党部不要钱,文化总是要的吧?”

“一箱什么?”徐铁英这句问得倒有些认真了。

马汉山:“绝对是陈部长喜欢的文物,有几件我请人鉴定过了,商周的东西,上面还有铭文。”

徐铁英慢慢抬起了头,长叹了一声:“活人还要靠死人来救,什么时局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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