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赛画

第十七回 赛画

师姑藤壶皇后十分关心并经常催促办理有关六条妃子的女儿前斋宫进宫的事。源氏内大臣总是为前斋宫担心,因为她没有能细心关照她的、像样的保护人。源氏内大臣先前本打算把她迎接到二条院里来,但顾忌到朱雀院的关系,而取消了这个计划,并且佯装全然不知此事。事实上安排前斋宫进宫的一切事宜,都是他一手策划操办,并且是在秘密中进行的,简直就像为人父母般地细心照顾。

朱雀院听说前斋宫将进宫成为冷泉帝的女御,内心大为惋惜。但为了避免外人的闲言碎语,此后他再也不与前斋宫互通信息。不过,到了前斋宫进宫的那天,他派人送去许多华丽的衣裳,无比名贵的梳具盒,临时放布毛巾、头发、衣物等的无盖盒,香壶盒,还有各式各样的薰香。尤其是薰衣香,真是稀世罕见之珍品,穿上此种香薰过的衣裳,即使远距百步之外走过,也能闻到其香味,朱雀院是满怀热诚命人精心调制出来,送给她的。他也许早已估计到源氏内大臣将会看到这些礼品,因此事先做好准备的吧。这些礼品格外引人注目,不过,总令人感到有特意做给人看的成分存在。恰巧此时源氏内大臣到宅邸来了,伺候前斋宫的女官就将此事禀告,并请源氏内大臣观看礼品。源氏内大臣稍事看了看梳具盒的盖子,觉得做工相当精美,确实是一件雅致而名贵的珍品。他在插梳盒的心叶上看见附有一首歌,歌曰:

别离梳示勿回京,

无缘连理恐神定。www.smxyu.com 天鹅小说网

源氏内大臣看了此歌后,不由得思绪翩跹,觉得这件事做得太对不起朱雀院了,朱雀院实在可怜。相形之下,自己在恋爱问题上,相当固执,我行我素的脾性依然故我。想当初,自打斋宫赴伊势神宫侍奉神灵时起,朱雀院心中大概早就念念不忘斋宫了。此后经年累月地挂牵,好不容易盼到斋宫返回京城了,本以为终于可以了却这多年来的心愿了,谁知道情况突然发生了意外的变化,朱雀院心中不知怎么想啊!尤其是他如今已让位,过着闲寂的生活,他也许会怨恨当今的世道吧。试想如若自己身处其境,也禁不住会产生内心动摇的啊!源氏内大臣越想越觉得朱雀院太可怜,后悔自己为什么会想出这种居心不良的招数,害得他人凄怆痛苦。回想起来,以往自己对朱雀院,虽然有怨恨他的时候,但也有觉得他可亲的时候,他是个典雅和善的人……源氏内大臣思绪万千,交织纷乱,顿时陷入沉思的状态。过后,源氏内大臣询问前斋宫:“那么你如何作答歌呢?此外还有信吧,信上是怎么说的呢?”前斋宫觉得信件等令人目不忍睹,不便出示信函,连侍候她的女官,前斋宫也不让她看。前斋宫深感苦恼,简直打不起精神来写回信。众侍女见状劝说道:“如若不写回信,未免缺乏风情,也对不住人家呀!”源氏内大臣听见了,遂补充说道:“不写回信确实不好,哪怕象征性地写上几句也罢。”因此,前斋宫更觉难以为情,曾记得那时朱雀天皇的姿态是那么优雅,容貌是那么清秀,他因惜别而痛哭的情状,不知怎的竟深深地刻印在她幼小的心灵上,她只觉得他非常和善。这一切情景如今仿佛就呈现在眼前,她回想起已故母亲六条妃子的诸多往事,一桩桩一件件,使她感慨万千,她只写了一首歌作为回复,歌曰:

别离时说勿返京,

回忆往事添悲情。

前斋宫仅写寥寥几个字,而后赏给来使种种物品。

源氏内大臣很想看看前斋宫是怎样回信的,但此事毕竟难于启齿。源氏内大臣心想:“朱雀院的长相宛如窈窕淑女,这位前斋宫的姿容,长得也很匀称标致,真是天生一对十分般配的佳偶。而当今的冷泉天皇年龄尚幼,我这样顺序颠倒的操作安排,前斋宫内心当真不会感到不高兴吗?”等等。他甚至连前斋宫对异性的那种女性味十足的心情都入木三分地体察到了,心中更觉懊恼和不安。可是事到如今,木已成舟无法挽回,只能继续命手下尽心尽力有序周全地筹办前斋宫进宫的事宜。他吩咐向来极其亲信的修理宰相照料一切,力求尽善尽美,不得有半点疏漏。而后自己先行进宫去,为避免朱雀院见怪,他当然不露出充当代替前斋宫父母照料一切的神色,只装作前去请安致意而已。

六条宅邸原本就有许多优秀的侍女,六条妃子亡故后借故回娘家去的侍女,现在都回来聚集在一起。宅邸内呈现一派无比繁华昌盛的景象。源氏内大臣看到这般情况,心想:“倘若那可怜的六条妃子还健在,她定然会庆幸自己多年来为养育女儿成人所付出的心血没有白费,肯定会珍视地照料一切的吧。”源氏内大臣缅怀故人六条妃子的人品,他觉得从世间一般人的目光看来,她确实是一位难得的气质高雅的淑女,一般人是很难达到她的境界的。论优雅素养方面她也是格外优秀的,因此每遇到相应的场合,源氏内大臣自然地就会想起她。

师姑藤壶皇后也进宫来了。冷泉天皇听说有个新人将进宫来,非常天真可爱地有点担心。冷泉天皇虽年幼却很懂事,像大人般地显得老成,不过他母亲师姑藤壶皇后还是提点他说:“有一个腼腆而优秀的女御即将来陪伴你,你要用心好好对待她呀!”冷泉天皇心想:“与大人做伴,也许会很不好意思吧。”到了深夜时分新女御才进宫来,冷泉天皇见她一派端庄沉稳的气质,身材娇小,袅娜多姿,觉得她非常美。他和弘徽殿女御已经相伴得很熟悉,关系和谐,无须顾忌什么。现在这位新女御,人品沉稳,姿态有点腼腆,源氏内大臣对她又格外郑重,关怀备至,冷泉天皇觉得似乎有点难以轻松地接近她。夜间侍寝,则由这两位女御同等地轮流值班,不过白日里冷泉天皇想随意无拘束地游戏玩耍,则大多到弘徽殿女御那边去。权中纳言送女儿进宫的心愿,本是希望女儿将来立为皇后的。现在来了这位前斋宫,与女儿形成竞争的局面,他心中不由得从多方面感到不安。

朱雀院看了前斋宫对附在插梳盒上的歌之答歌后,对前斋宫的恋慕之情有增无减,总是难以忘怀。这时,源氏内大臣前来参见,与他亲切而细腻地闲聊了诸多往事,这过程中顺便谈到了当年斋宫赴伊势神宫的情景。这件事,以往聊天的时候,曾不时地谈及,今天又触到这个话题,但是,朱雀院没有明显地坦露“自己曾经有心想迎娶前斋宫”。源氏内大臣也佯装不知道他有这份心思,只是想打探一下,看他对前斋宫的事是怎么想的。当源氏内大臣谈到前斋宫的一些传闻时,他看到朱雀院陷入深思的神情,足见他情系前斋宫的程度有多深。源氏内大臣不由得感到非常同情朱雀院。他想:“能令朱雀院如此深切怀念的美丽姿色,该不知有多么可爱呐。”源氏公子很想瞧一眼前斋宫的容貌,然而这是不可能的,因此心中颇为焦急。从大体上说,前斋宫的人品格外庄重,倘使她有点孩子气的举动,自然总会有机会让人窥见她的容颜的。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她的性情越发庄重,因此源氏公子只能隔着围屏与她相会。凭着相会时的感觉,想象着她准是一个极其标致的女子。

且说冷泉天皇有两位女御紧紧地陪伴在他身边,简直令别人无缝隙可插进来,因此那位兵部卿亲王一时无法顺利如愿地将女儿送进宫来。不过他相信待到天皇长大成人,尽管已有两个女御,也不至于抛弃他的女儿的,于是静下心来随着日月的推移,慢慢地等候时机的到来。那两位女御则各显神通,意在争宠。

在诸多的技艺中,冷泉天皇对绘画最感兴趣。由于兴趣所至,熟能生巧,他自己也画得一手好画。斋宫女御十分擅长绘画,冷泉天皇自然由衷向往,经常到她那里,彼此交流作画。殿上的年轻人中,但凡学习这门技艺的,都能获得冷泉天皇的另眼看待,取得天皇的欢心,更何况这位可爱的美人。她作画用心深沉,笔致随心所欲,挥洒自如。她时而靠桌搁笔沉思,显出一副深通此道的模样,那副可爱的姿态,令人倾倒。缘此,冷泉天皇更常来梅壶院,自然比以往愈加宠幸斋宫女御。弘徽殿女御的父亲权中纳言闻知此消息,心中很不服气,他本是个好胜逞能决不让人的倔头倔脑的人,“我女儿怎能输给人呢?”在这种竞争心态的驱动下,他召集众多优秀画家,给他们备好上乘的纸张,叮嘱他们务必全力以赴地绘出无与伦比的画来。他认为物语绘最富情趣,最耐人寻味有看头,于是极尽可能地挑选些饶有兴味又富情趣的题材让他们作画。此外,还让他们描绘反映一年内每月节日举办的活动、景物等的画,加上此前没见过的、样式新颖的长长的题词,

并将这些画拿到弘徽殿女御处,呈给天皇御览。

这些画都是精心绘制的上乘之作,皇上又临幸弘徽殿来赏画了。但是,弘徽殿女御不轻易就拿出来呈给天皇御览,更不舍得让天皇拿去梅壶院给斋宫女御看。因此,珍惜地秘密收藏起来。源氏内大臣听闻此事,笑道:“权中纳言那好胜的孩子脾气,依然如故啊!”于是,向冷泉天皇奏道:“动辄秘藏,不轻易呈上御览,以至圣心焦急,实在令人震惊。臣家藏有古画,都应取来奉上。”说罢,他返回二条院,打开收藏着新旧画幅的柜橱,与紫姬一起挑选。但凡新颖而又富有情趣的种种作品,都一一取出,归置齐整。只是描绘诸如《长恨歌》与王昭君的画,虽然兴味盎然又饶有情趣,但故事情节不吉利,故今次不拟选出。源氏内大臣趁此机会,也打开珍藏着须磨、明石旅次日记绘画的箱子,以便让紫姬一睹这些画。

这些画确实精彩动人,赏画者纵令是初次观赏,不知此前的缘由,但只要是略解情趣者,观赏这些情味深长的画之后,无不感动得潸潸落泪。更何况这对患难与共的夫妇,经历过终生难忘的当年的苦难,留在两人心中的那场苦痛之梦,似乎没有梦醒过来的时候,看到这些画,当年的苦难历历在目,叫人怎能不伤悲。紫姬看过这些感人的画幅后,不由得埋怨源氏内大臣为何此前不早些给她看,遂吟歌曰:

“孤身留京守寂空,

莫若渔女入画中。

心中的不安,也得以慰藉啊!”源氏内大臣听了她的歌,对她不胜爱怜,于是答歌曰:

昔日蒙难不堪提,

追忆往事催泪滴。

源氏内大臣蓦地想起:“不妨将这些日记绘画,拿去给师姑藤壶皇后观赏。”于是,他从中挑选各一幅不至于触景生情的画带去。然而,挑选到描绘出须磨、明石各处风光旖旎的海湾的风景画时,他心中不禁想起明石姬家中的情景来,惦挂着那家现在情况不知如何,牵挂之念耿耿于怀。

权中纳言听说源氏内大臣正在收集画幅,就更加别具匠心地将画轴、封套、带子等装饰得格外精美。

三月十日前后,天空晴朗,正是春光明媚惹人起兴的季节。宫中诸院每日闲来无事,就竞相收集书画,借以消磨时光。源氏内大臣心想:“同样是竞赛,何不扩大规模,让冷泉天皇能够更多地御览,而更感高兴呢?”于是,他特别尽心地收集各种佳作,并送到梅壶院斋宫女御宫中。如此一来梅壶女御和弘徽殿女御各自都收集了为数不少的各种名画。梅壶女御认为:物语绘内容丰富、构思细腻,可以使人产生一种亲切感。缘此,她净是挑选古典物语的、饶有典故情趣的名画佳品。弘徽殿女御挑选的,则都是当今鲜见的、题材风雅可爱的杰作。若论外表的新颖与华丽,弘徽殿女御选的,则是上上乘之作。侍候皇上身边的女官,但凡略通此道者,对这些画无不如此这般地相互加以品评,这几乎已成为近日来的作业了。

师姑藤壶皇后也进宫来了,赶上此情景,也一一观赏了这些画,她原本对画就很感兴趣,一观赏就难以舍弃,每每懈怠了诵经念佛的修行。她听见众女官议论纷纷,各抒己见,就将她们分为左右双方:梅壶女御为左方,左方成员有平典侍、侍从内侍、少将命妇等人;弘徽殿女御为右方,右方成员有大贰典侍、中将命妇、兵卫命妇等。这些人一个个都是当今出名的有眼力的鉴识家。她们彼此争论,各述各的理由,师姑藤壶皇后听了觉得饶有兴味,她建议,先将左方所展示的物语的鼻祖《竹取物语》中的老翁和右方所展出的《空穗物语》中的俊荫这两卷画并列在一起,让双方争辩其长短优劣来分胜负。

左方成员说:“这是嫩竹代代相传的古典不朽的故事,虽然没有特别风趣的情节,但是主人公辉夜姬不染世俗污秽尘垢,怀抱远大的志向,保持纯洁清高,终于如愿地升天,步入月宫的境界,这段宿缘可谓高尚精彩。当然这可能是神代的故事吧,因此,凭我们一般肤浅女子的眼光,也许是不可能看透的。”

右方人员说道:“辉夜姬升天返回月宫,天界的事,我们下界无法得知。就其在人世间的命运,她与竹子结下了缘分来说,可以断定她是个身份卑微者,她的光辉可以照亮伐竹翁一家,却终于不能与天皇的高贵光辉并列发光。安部多抛舍了许多黄金买来的火鼠裘,放入火里烧,一忽儿全部化为灰烬,太没意思了。车持皇子尽管明明知道蓬莱山是很难到达的,竟然制造赝品玉枝,弄得自己身败名裂,这是错误的,故事乏味。”

这《竹取物语》的画卷,是名画家巨势相览所作,题字是纪贯之所写的。纸用的是纸屋纸,加上薄唐绫镶边,包装用纸是紫红色的,紫檀的轴。这是一般常见的装潢。

右方人员则夸耀起自己这方的《空穗物语》画卷,说道:“俊荫乘船赴唐朝途中,遇狂风巨浪,漂泊到人生地不熟的波斯国,然而他坚忍不拔,不违初志,终于习得一身无比高超的技艺,名闻于唐朝朝廷以及我国国内。他才气横溢,流芳千古。这幅画意趣深幽,绘画技艺拔群,融合了唐国风格和日本风格,那丰富的趣味是无与伦比的。”这画卷用白色纸,封皮是青色的,黄色的玉轴。画是常则所绘,题词是道风所写。因此洋溢着当代华美之趣,耀眼夺目。左方无言反驳,结果右方获胜。

接着比赛的是左方的《伊势物语》画卷与右方的《正三位物语》画卷。这也是难以断定孰优孰劣的。但大致上认为,右方的《正三位物语》画卷多趣华美,描绘了宫廷情景乃至近世的种种世相风俗,饶有兴味,颇有看头,略胜一筹。左方的平典侍咏歌曰:

“未谙伊势海深沉,

焉能乱贬奇趣珍。

怎么能用花言巧语描绘伧俗世间的色情之作,来玷污业平之盛名。”听左方如斯争辩,右方的大贰典侍咏歌曰:

壮志凌云且鸟瞰,

海水虽深在足下。

师姑藤壶皇后说:“兵卫大君的凌云壮志,固然不容忽视,不过在五中将的盛名亦不可玷污。”于是咏歌曰:

乍见形似甚古旧,

伊势盛名永不朽。

如此众多女子你一言我一语,争辩得乱作一团,纵令费尽唇舌也难以断定哪一卷为最上乘之作。学识肤浅的年轻侍女们,迫不及待地想看到赛画的结果,可是此事的进展过程非常保密,连天皇的侍女和师姑藤壶皇后的侍女也丝毫不能窥视。正在此时,恰巧源氏内大臣进宫来,看见她们如此热烈地争论,觉得很有意思,于是说道:“同样是争论,何不在皇上御前一决胜负呢?”他预先也估计到可能会出现此种情况,所以起先不将特别优秀的作品拿出来,如今时机已到,就将须磨、明石二画卷拿了出来,加入左方的画中。权中纳言的用心也不亚于源氏。当时世人喜欢收集饶有趣味的画于纸上的单张画或画卷,此风已成为天下之流行。源氏内大臣说道:“为了现在赛画才特意制作新作品,非赛画之本意。此番赛画仅以旧藏的作品为限。”权中纳言背人耳目,特地设置一间密室,令画家在室内作画。朱雀院闻知此事,就将所藏佳作送给梅壶女御。在这些作品中,有描绘宫中全年举办各种仪式的画,皆是前代诸卓越画家所作,画得异彩纷呈,饶有情趣,上有延喜天皇亲自挥毫书写的体现自身趣旨的题词,又有反映朱雀院当政时治世的种种事迹的画卷,其中有描绘当年斋宫赴伊势神宫时在大极殿举行仪式的情景。这情景深深地刻印在他心上难以忘怀,因此,他便将当时的情状作了详细的叙述,并让名画家巨势公茂尽心描绘出来。这画画得格外生动精彩。这些画装在有优雅透雕的沉香木盒里,盒盖上系有心叶,插着同样是用沉香木制作的梅花,十分精美趋时。朱雀院没有写信,但命使者传口信,那使者是朱雀院殿上奉侍的左近卫中将。那画卷上描绘了大极殿前斋宫上轿时的情景,在那气氛神圣的画面上,有一首歌曰:

身居禁外度时光,

往事难忘心怅惘。

仅仅此歌而已。梅壶女御觉得收到礼物不作复,未免太失礼,她一边痛苦地沉思,一边将当年在大极殿上朱雀天皇给她插上的别离御栉的一端折断,并在这一小段梳子上写了一首歌曰:

禁中情景全改变,

当年奉神诚可恋。

写毕,她用浅蓝色的唐纸将此物件包好,然后交由来使转呈朱雀院,并犒赏来使许多精美的礼物。

朱雀院读了梅壶女御的

答歌,无限感慨,恨不得时光能倒流,恢复当年在位时的情状。他心中可能也在怨恨源氏内大臣的作为太过分了,但这可能也是当年贬黜源氏的报应。朱雀院所藏的画,经太后之手传给当今弘徽殿女御宫中的,为数不少。此外尚侍胧月夜也是个酷爱书画者,收藏甚多饶有情趣的珍品。

赛画的日子决定了。虽然时间较仓促,但却操办得井井有条,颇具风雅的情趣。左方右方的许多画都呈上来公开披露。在位于清凉殿西侧的宫女们的值事室内,临时设一御座,御座北侧为左方,南侧为右方。其余殿上人都坐在后凉殿的木板走廊上,各自助威自己心向的一方。左方的画放在紫檀盒子里,架在苏枋木的雕花腿台座上,台座上铺的是紫地的唐织锦,台座下的桌布,铺的是染成紫葡萄色的唐绫绸。奉侍的童女六人,身穿红色外衣和白色汗衫,里面衬的是红色内衬衣,有的人衬的是浅紫色的。那神态和心气等都显得非同寻常。右方的画放在沉香木盒里,搁在嫩沉香木制的矮桌上,桌布铺的是浅蓝地的高丽的织锦,矮桌腿扎上用线编成的细带子,当作别具匠心的雕花桌腿,相当趋时华丽。童女穿的是浅蓝色外衣和柳色汗衫,里面衬的是金黄色的衬衣。双方的童女各自把画盒排列在皇上面前。皇上的随身侍女,属左方的在前,属右方的在后。她们的装束的颜色,双方各不相同。

皇上宣召源氏内大臣和权中纳言上殿。这一天源氏内大臣的皇弟帅皇子也来觐见。这位皇子的兴趣是多方面的,相当喜爱风雅,尤其酷爱绘画。可能是源氏内大臣暗中劝他来的吧,缘此,没有正式宣召,他恰巧在这个时候到,皇上就召他上殿,并任命他为评判者。

左右双方所展出的许多画,各有千秋,绘画技艺精妙绝伦,一时甚难以断定优劣。朱雀院赠给梅壶女御的描绘四季景色的画,都是由昔日的高手挑选富有趣味的题材,运用神功妙笔,精心绘制出来的,因此都是无与伦比的优秀之作。不过由于画在单页纸上,画纸的尺寸有限,画家无法充分表现出山水的丰富姿态及其情趣。而右方新作的画,只顾显示功力之精湛及构思之巧妙,因而气质上略露浅薄,不过也未必逊色于古画。新画画面热闹华丽,令人看了不禁有“啊!有趣”的感觉,在这点上似乎又略胜一筹。今天的赛画,双方都各有长短,产生了诸多争论,十分有趣。

师姑藤壶皇后打开了朝饷间的隔扇拉门,也前来观赏。源氏内大臣一想到师姑藤壶皇后也深通绘画之道,心中不由得泛起思慕之情。每当判断优劣无把握的关键时刻,她每每作恰如其分的进言。

在评判尚难裁断胜负之际,天色已擦黑。赛画到了最后一轮,左方展出须磨画卷,权中纳言看了,不禁心惊肉跳。右方当然也早有准备,精心挑选最优秀的画作,作为压轴作品展现了出来。无奈源氏公子画技高超,加之恰巧在蒙难谪居期间,将万斛思绪凝聚笔端,挥洒自如,其作画之卓越成果自然所向无敌。包括帅皇子在内,众多观赏者无不感动得热泪潸潸。帅皇子昔日也曾对源氏公子的时运不济深表同情,很可怜他的孤寂凄苦,看了这幅画卷之后,觉得如今的这份观后感受远比过去的那份同情可怜的感情来得更加深刻。画卷上呈现出流放地的风光,源氏公子的感伤等等,仿佛历历在眼前。谪居之地的景色,包括连名字都无从知晓的一处处海湾,甚至隐居处无名的海岸,都一无遗漏地描绘出来。还书写题词,行文的书体是草书,间中还混有假名,不是正式的详细日记,里面还写了情趣深沉的歌。众人只想观赏这画卷,谁都似乎无暇顾及别的事了,刚才看过的各种画作,相比之下几乎索然无味,都被忘却了,大家的兴致自然聚焦在须磨画卷上,深感画面洋溢着缕缕哀愁,却又饶有情趣。结果这画卷力压群芳,左方从而获胜。

时刻已临近黎明时分,令人感到四周万籁俱寂,情趣深沉。赛画后的筵席上,觥筹交错,源氏内大臣顺便畅谈往事,他对帅皇子说:“我自幼心向学问,可能是父皇估计我将来会在才学方面有所发展,曾有一次训诫我说:‘世间未免过分重视才学,也许由于这个缘故,才学高深者能兼获长寿与福气的,微乎其微。汝今生长于富贵之家,即使无甚才学,身份亦不逊于他人,所以无须勉强深入钻研才学之道。’缘此,教我学习种种实际上有用的有关仪式典礼的政道知识和技艺才能等,我在这些方面虽然不算笨拙,却也没有什么特别擅长,只是在绘画方面,尽管这不过是微不足道的虚幻的技艺,但我总是千方百计地设法钻研,希望能尽情地画出自己满意的作品来。正在这过程中,意想不到自己竟成了山村野叟,亲眼目睹浩瀚的大海景象,一览无余地观察到各处的风光,领略到大海深沉的情趣,但是由于我的笔力所限,难能随心所欲地将自己的感受充分地表达出来。我既没有什么适当的机会,也不敢突兀献丑,今日贸然出示,惟恐世人会讥笑我为多此一举之人呐。”

帅皇子答话说:“无论从事任何技艺,如若不尽心钻研,都是不可能有所成就的。各门行道都各自有其师傅,都有必须循规蹈矩的法则。技艺深浅姑且不论,从师自然总可以模拟到师傅所教的一套技艺吧。惟有运笔书画之道和下围棋,不可思议的却要看其天分的表现。有些人,看上去似乎没有下什么深功夫去苦学,却能凭着这方面的天分,竟擅长书画和精通围棋之道。富贵人家的子弟之中,也有出类拔萃的精英,精通百般技艺。父皇膝下,我等皇子皇女,无不学习各种技艺。在这些人当中,惟有你最受父皇的器重,又最善于接受教益,学问自不消说,其他诸多技艺中,弹琴位居第一,其次横笛、琵琶、筝等,也不断地学习钻研。父皇亦曾如此评说。世人也有同感。至于绘画方面,大家以为非吾兄之专长,不过是偶尔兴之所至,随便画画,权当消遣而已,谁知道竟画得如此出神入化,恐怕连古代的名人书画家也要望尘莫及了。这反而令人觉得岂有此理呢!”帅皇子说到这里,已现出有点语无伦次,也许是酒醉好哭的缘故,一提起已故桐壶院的往事,他就神情沮丧地落泪了。

此时正是二十日过后的日子,月亮出来了,但月光照不到室内来,不过天色倒蛮清幽美好,皇上命人把书司取来,授予权中纳言。源氏内大臣自然是这方面的能手,但权中纳言也弹得相当好,比其他人优秀。于是,帅皇子弹筝,源氏内大臣弹七弦琴,琵琶则让少将命妇弹奏,还从殿上人当中挑选才能优秀者来打节拍,这场合奏非常有趣。随着天色逐渐明亮,庭前的花色、室内人们的姿容,渐次隐约可见,飞鸟啁啾鸣啭,呈现一派朝气蓬勃的清晨吉祥气象。师姑藤壶皇后颁赐各种福禄礼物,帅皇子因担任评判者,另外加赐一袭御衣。

此后一段时间里,众人几乎每天都在品评须磨日记画卷。源氏内大臣对师姑藤壶皇后说:“这须磨日记画卷就留在母后处吧。”师姑藤壶皇后也很想将开头部分和剩下的后面部分画卷再细细欣赏一番,就回答说:“让我再一帧帧地看下去吧。”源氏内大臣见冷泉天皇对这次赛画感到很满意,自己也满心欢喜。权中纳言觉得源氏内大臣连在赛画这样的区区小事上都如此袒护梅壶女御,便担心自己的女儿弘徽殿女御会因此失宠而屈居下位,但暗中观察又见皇上依然亲近弘徽殿女御,并关怀备至,也就觉得即使源氏内大臣袒护梅壶女御,亦可放心释怀了。

另一方面,源氏内大臣有心想在朝廷重要的宫廷宴会、礼仪仪式方面,增加一些新例,以便让后世人们传诵:“这是从冷泉帝这代开始创建的。”缘此,即使是内部非正式的一些规模不大的游乐之事,他都用心策划,力求富有珍趣。这诚然可称为繁荣盛世了。

但是,源氏内大臣还是感到人事之无常,他似乎经常在深思:“待到冷泉帝年龄稍长之后,自己还是想遁入空门。”他寻思着:“试看古之前例,一些在风华正茂之年腾升高官爵位,出类拔萃之人,大都短命,不能长期享受。自己在当今这个朝代,接受的优厚待遇已属过分,多亏中期惨遭贬黜,忧患沉沦,以至能存活至今。今后倘若再贪恋荣华,惟恐寿命难长。莫若遁入寂静的空门,勤修佛法,为来世积德,还可造福今世延寿。”于是,选定山村恬静之处,兴建佛堂。同时命人雕塑佛像、置备经卷等。可是,另一方面,他又想按照自己的意愿,尽心尽力抚育年幼的儿子夕雾和明石姬的女儿,看着孩子们茁壮成长。因此,看样子早日遁世之念短期内很难实现。他究竟作何打算,确实难以揣摩。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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